“在孤独中，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。”

 — 罗马诗人Tibullus

1977年10月的一天，那是比利永生难忘的日子，也是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日子。

在俄亥俄州立大学，他抢劫并强暴了三名女性。

01

案发后40小时，比利被捕。面对铁一样的事实，警方已经打算让他把牢底坐穿，结果律师惊讶地发现：比利是一个精神分裂者，而实施强暴的竟是他身体里的女同性恋人格！

美国最权威的精神专家哈丁医生，随即介入了案情的调查。经过7个月的密切观察和详细分析后，哈丁给出了长达9页的诊断报告。

法庭上，辩护律师以“比利患有多重人格疾患，犯罪时神志不清，无法控制自己”为由，传召了4个精神病医生、一名心理学家上庭作证。

经过长达2年的诉讼期，1979年，法庭宣判比利无罪。

整个事件引起社会极大反响，各种攻击纷纷指向比利和精神专家。但宣判结果必有其庄严性，比利因此成为法律史上首个犯下重罪却因精神异常而获判无罪的人。

哈丁医生指出，比利的精神分裂和他童年受到的创伤很有关系。比利的母亲在一个农场长大，在与第一任丈夫离婚后，和有妇之夫同居生下了比利。

他的父亲是个酒鬼、赌棍，性情极不稳定，4年后迫于压力自杀身亡。随后，母亲带着孩子们重回前夫身边。

婚姻仅仅持续一年，母亲再次改嫁。这一次，比利遇到了噩梦，继父卡尔莫变态、娈童，充满暴力倾向，给年幼的比利造成了难以承受的精神创伤。

正是从那时候开始，比利就分裂出多重人格。他似乎是需要另外一个生命，来分担自己的痛苦。

02

比利虽然被判无罪，但法庭强制要求他接受治疗。他被送往利玛精神病院，那个有“人间地狱”之称的场所。

而这才是故事的开端。

在接下来的十多年里，比利依靠多重人格配合和无畏的心，一次又一次和精神病医疗机构正面碰撞。他为精神病人的尊严、权利和生命价值，毫不退却地愤怒抗争。

而在这个过程当中，他的24种人格也全部觉醒，其中有10种最主要的人格，这10种当中，有5种人格，和他曾经的伤痛有关：

1、比利：最初的核心人格，16岁时试图自杀，被其他人格强制沉睡。

2、丹尼（14岁）：极度害羞，承受继父强暴的两个人格之一，曾被继父逼挖掘坟墓并被活埋。

3、戴维（8岁）：充满痛苦，承受继父强暴的两个人格之二，经常代其他人格承受痛苦。

4 、阿达拉娜（19岁，女）：女同性恋，孤独、内向，极度渴望他人。她可以强制其他人格退出，三件强奸案均是她所为，她认为这种发生在“女人间的事”不算强暴。

5、克丽丝汀（3岁，女）：聪明，识字也会写字，喜欢画花和蝴蝶，也是最早分裂出的人格。

剩下的5种，则各有各的技能：

6、阿瑟（22岁，军师型人格）：理性、冷酷，英国人，自修物理、化学并研习医学，精通阿拉伯语。他最先发现有其他人格存在。安全状况下，可决定由谁现身。

7、里根（23岁，保镖型人格）：仇恨的人格，南斯拉夫人，会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语；熟悉武器，精通空手道。会主动保护其他人格，曾犯罪、吸毒，有暴力倾向。但在危机状况下，他可以决定由谁现身。

8、亚伦（18岁，骗子、伪装、话术）：骗术极高、口才极强。擅长肖像画，唯一抽烟的人格。

9、汤姆（16岁，开锁、逃脱）：精通逃脱术，会吹萨克斯管，精通电子技术，擅长风景画。

10、“老师”（27岁，BOSS型人格）：终极人格，23种人格的融合体，智商超群，分析能力一流。自称“我是完整融合的比利”，称其他人格为“我创造的傀儡”；对往事拥有近乎完整的记忆。最牛逼的在于，他可以让人格之间互相学习技能，互通有无，由此被称为“老师”。

除去这10种主要人格，还有14种不受欢迎的次要人格。他们不是流氓，就是暴力狂，再不然就是颓废的流浪汉，或者是喜欢捉弄人的挑唆者。其中，两个有强烈的犯罪倾向，曾一手策划了持枪抢劫案。

他们长期受到人格“阿瑟”的压制。直到医生在心理健康中心长期观察，才发现了他们的存在。

03

1979年10月4日，比利来到“人间地狱”——传说中像对待畜生一样，对待精神病人的利玛医院。

过去几年，病院中自杀患者无数，没有一个经过正规尸检。早有人爆料是被虐待致死。看守根本不把这里的病人当人，随意殴打，胡乱治疗，他们自信没人会相信疯子的话，也不会有人在乎疯子的生死。

在这里，医生根本不相信比利有多重人格。他们每天给他大量的安定片服用，结果导致他的人格分裂加重。

在这里，比利结识了三个好友，盖柏、理查德、斯蒂尔。他们四人相互扶持，彼此包容，感情非常之好。

一天下午，医生米基来到病房，告诉了他们一个好消息：“在接下来的听证会上，我将会为比利和理查德作证，证明他们不会对他人产生威胁。如果不出意外，他俩就可以回家了！”

朋友们听了都无比高兴。可是就在听证会当天，看守看到墙上有文字咒骂自己，随即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审问。理查德心急如焚，申请参加听证会，却遭到看守辱骂殴打。

随后，比利四人和看守发生肢体冲突。斯蒂尔用刀片伤人导致流血事件，米基医生随即向听证会宣布：“你们都看到了，这四个人，有着非常严重的反社会人格，必须在这里强制治疗！”

比利这才明白，原来这一切，都是事先策划好了的。

由于受不了打击理查德选择上吊自杀，终因失败而成为植物人。

被关禁闭的比利十分愤怒，“里根”人格因此现身。为了不看到朋友遭罪，他把理查德的氧气管拔掉了。院方随即将比利关押，开始对他实施残酷的“电击治疗”。

这种治疗本身就是违法的，但利玛为了震慑病人，私下制造电击车。每次检查机关来的时候，又将其掩藏。

连续多天，医生对比利实施电击，并将其关押在最森严的病房中。比利的23种人格一个接一个放弃希望，全部沉睡，准备迎接死亡。

但在这时，终极人格“老师”首次觉醒了。他不甘心就这么屈服或死去，发誓要把利玛医院搞垮才算数。由此，他走上反抗之路。

“老师”先找到骗术极高的人格“亚伦”，通过表演、讨好和话术技巧，让医院工作人员放松警惕，使自己被转移到了宽松的病房。

在活动稍稍自由后，“老师”开始收集大量资料，并将各种不法证据记录在册。他偷来病友的录音机，录下医疗小组开会的内容，用手中的证据和利玛医院谈各种条件，包括病人的隐私权和探视权。

很快，他成为了利玛病院的话事人。通过各种人格的配合操控医院，他为病人争取到了极大的权益。

他不但教导其他患者学习技术，还要求医院给工作病患发放工资，又通过小恩小惠笼络看守。但与此同时，病院内部越发紧张，低收入的职工变向折磨病人泄愤。

深思熟虑之后，“老师”策划了暴动，准备将利玛医院直接干掉。

可是，就在暴动前夕，医院收到关闭通知，病人们将被转移到其他医院。临走前，比利找到了那台电击车，当着所有病人的面把它给砸了个粉碎。

04

离开利玛医院之后，比利来到了戴顿司法中心医院。在利玛医院的遭遇，让他对精神病人的处境有了更切身的了解。

戴顿中心的虐待要少一些，但食物简直如同垃圾。每天，他吃着连狗都不吃的东西，吃不饱不说，还肠胃生病。比利一怒之下，集合大家抗议绝食，还给媒体写信呼吁关注。

医院声称给病人关爱，使用宠物疗法。结果，他们拿了纳税人的钱根本毫无作为。比利又写信把此事爆给了媒体。

第二天，警卫拿了一袋金鱼丢在他面前：“这就是你的宠物，你TM给我闭嘴！”比利冲上去就是一拳，差点引起暴动。

医院和病人之间对抗升级后，院方开始对病房强制上锁，严格控制大家的活动范围。比利再次号召大家一起抗议。虽然院方最终让步，但他们把比利给打了个半死，直至其无法站立。

比利不同人格的画作

在这种痛苦下，人格“阿瑟”不堪屈辱，准备自造毒药离开这个世界。但就在这个无比绝望的时刻，院外盟友将他转移到了新的病院。

病友的妹妹坦达接近了比利，给了他或多或少的温暖。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情，比利百思不得其解，但最终和她在医院举行了婚礼。

结果，婚姻仅仅维持了7个星期。坦达跑掉了，不仅带走了比利卖画得来的7千美元，还开走了比利新买来的一辆车。

比利还没来得及消化悲伤和孤独，就听到了更为骇人的消息：“利玛医院转来的新警卫，正在策划如何干掉你，想吊死你之后再伪装成自杀。”

很快，他被送到监护室强制治疗，这种治疗手段的副作用死亡率极高。

比利知道，自己不能待下去了。在对死亡的恐惧中，比利瞅准了时机，用一根折断的发卡开门，顺利从精神病院逃脱了。

来到外面，他专门录了录像，寄给电视台，阐述自己的现状。镜头下的比利十分干净，思维清晰，完全不是人们想象中的疯子。他对那些看到录像人的说：

“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，不是我想要的。我为我犯下的过错，感到无比内疚，我已经付出了远远超过法律判决应有的代价。但有些人还是要将我置于死地，或者想让我的余生生不如死，牢牢被他们控制、折磨、玩弄。我逃掉，是为了自保。”

同时，他再次对病院发出控诉，呼吁公众理解精神病人的处境，给他们尊严和人道待遇。

05

在逃亡的路上，比利再也没有犯罪。他一路游览，画画、观光，像正常人一样感受这个世界，又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作品，通过画画卖来的钱已完全够他生活。

他在华盛顿大学旁租房，只为了远眺贝克山顶的白雪。

后来，他无意间给邻居画的肖像画，让两人打开心扉，结下情谊。邻居这才透露自己的黑客身份，并以电脑技术作为报答，传授给他一些简单的黑客技术。

与黑客分别后，比利再次上路。由于轻信于人，比利被路上的同伴出卖，在逃亡5个半月之后再次被捕。

比利的最后一战，是在莫里茨司法中心医院。和以前的病院一样，医生用药物来麻木或控制患者，尤其针对比利这样的。他们不断增加药物剂量，使比利整日处于无法思考的状态。

比利担心这样下去终会变成废人，变成一具只会吃喝拉撒的空壳。随后，他坚持绝食抗议足足34天。

医生对此束手无策，只好对比利做出让步，给他提供了一台电脑。当时，电脑尚未普及，黑客更是极少。

“老师”只用了短短几周，就成功入侵了心理健康局的系统，还在上面留下一个脚印：“比利到此一游，哈哈哈！”

第二天，局里每个人电脑上，都出现了这段嘲讽的文字。当局一怒之下，决定对比利严密控制。

可是，“老师”不忙不乱地找出收集到的信息：“你们的财务疑点、非法合同，看守和警卫监守自盗的记录，要不要我帮你们发出去？”

十多年的抗争后，1991年8月1日下午，法官撤销了医生和法院的控诉，终于给了比利自由之身。

直到1996年，比利发表声明，说自己仍旧被多重人格所困扰。在出版自传《24个比利》和《比利战争》后，他办了画展，展示自己的作品，让大家看到一个人格分裂者其实也拥有美好的感情。

比利还开了一家小制片公司，甚至训练过德普叔来饰演自己。

少年时代的遭遇将他的灵魂撕成碎片，给他内心造成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，直到晚年那些痛苦还折磨着他。比利也说过：

“1977年我犯了大错，伤害了三个无辜的女孩，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被强暴的痛苦，但这种痛苦不该成为我施暴的理由。我希望我的故事发布后，换来的钱可以帮助那些受难的孩子，治愈他们的灵魂和伤口，不要变成像我一样的人。”

2014年12月，比利因癌症去世。他的24重人格从此永远沉睡，全部进入“死亡之地”，被封存在旧时光里。

不过，关于比利的争论至今没有平息。依旧有人认为比利是装的，认为他是个智商情商远超常人的骗子；认为他家里堆满心理学书籍，演技超群，那些人格不过是他的骗局。

也有不少人认为比利是个斗士。他大部分的人格都在抗争，试图为精神病人博取权益和尊严，一次次像鸡蛋一样冲向冰冷的高墙，把医院的阴暗面暴露在人们面前。如果没有比利，尤其如果没有“老师”，精神病人的处境可能会更糟。

有人将比利视作孤胆英雄，作为众人眼中的“怪物”“异类”，因为他一生都在追求自由。

06

如今，根据比利故事，改编的电影《拥挤的房间》正在筹拍。而“神经质影帝”小李子说，自己为这个角色已准备了20年之久。

如果这部电影真的上映，那么《比利战争》里的一个段落，一定会显得特别动人。

书中，比利跟随传记作者，回到了童年时所在的居所。在得知继父已死之时，他想将狂怒仇恨发泄出来，于是对旁人说：“我一定要看到他的坟墓，一定要找到它，用匕首戳烂他的尸体，用木根刺穿他的心脏。”

可是，当他回到家，看到当初自己受虐待的屋子，比利突然想：

“如果他也和我一样呢？从小遭到他父亲的虐待和强暴，然后变成一个怪物，再对我施暴，如果他父亲的父亲也和我一样呢？我知道受虐会把一个人变成施虐者，然后不断转嫁给另一个生命，难道暴力就这样代代相传吗？”

比利找到了继父的坟墓，但并没有毁掉它。相反，他选择原谅了他。

“也许，宽恕可以上溯到过去，让他的灵魂原谅当初伤害他的人，最终一切都在我这里终结，人们能够永远不再互相伤害……”

那一刻，镜头缓缓推向远方，天光云影共徘徊。夕阳笼罩在树木上，林间有鸟的婉转和风的低鸣，24个动荡的灵魂碎片，悄然地融为一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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